2015年伊朗核问题谈判关键代表阿巴斯·阿拉格希近日被提名为新外长人选的消息,迅速得到西方外交政策圈和伊朗商业界的普遍欢迎,但他在伊朗议会上的“世界观”阐述以及过往履历中的强硬表态也很快被媒体置于聚光灯下加以审视。
阿巴斯·阿拉格希 上观新闻 图
8月14日,一位伊朗议员对总部位于英国的伊朗国际电视台透露,阿拉格希认为2015年达成的伊核全面协议(JCPOA,全称《联合全面行动计划》)无法挽回,主张采取结合军事力量与外交手段的战略。
“《联合全面行动计划》已经无法复兴。在新政府中,我们的重点不是恢复核协议,而是取消制裁。我们致力于外交努力与军事力量相结合的战略。”伊朗议会卫生和医疗委员会议员穆赫辛·法蒂(Mohsen Fathi)在听了阿拉格希在议会的阐释后向媒体引述了他的原话。
8月11日,63岁的阿拉格希被总统佩泽希齐扬提名为伊朗外长,但还需在一周时间里接受议会的审议和批准,一旦获得通过,将成为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历史上的第67位外交部长。
强调自身伊斯兰革命卫队价值观
8月12日,阿拉格希在伊朗议会国家安全与外交政策委员会阐释了他对国际事务的看法,表示从他加入伊斯兰革命卫队以来,“世界观”一直没有变过。
阿拉格希1962年出生于德黑兰一个保守的宗教商人家庭。和许多年轻的伊朗人一样,他在1979年伊斯兰革命初期便自愿加入了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IRGC),参加了1980-1988年的两伊战争。
“阿拉格希与伊斯兰革命卫队的深厚联系不仅仅是口头上的,更是实实在在的。它们是他作为外交官身份的基础。”伊朗国际电视台刊发的述评文章“伊斯兰革命卫队世界观塑造伊朗未来外长的外交路径”解读道,“他拒绝参与派系斗争,以及在周一(国会中发言)声称自己不属于‘纽约帮’(这可能是指向改革派前外长扎里夫),这些都突显了他与伊斯兰革命卫队更不妥协的派系走得更近。”
报道称,与许多伊朗官员一样,阿拉格希将已故伊斯兰革命卫队下属精锐“圣城旅”前指挥官苏莱曼尼视为“伊朗的榜样”,将黎巴嫩真主党总书记纳斯鲁拉视为“黎巴嫩的榜样”。有分析进而认为,他的此番表态可能释放出伊朗在外交事务上会延续强硬派路线的信号,即长期指导伊斯兰革命卫队的、植根深处的反西方和反以色列准则。
与伊斯兰革命卫队背景一样为外人津津乐道的,还有阿拉格希丰富的外交官从业经历,以及随之相伴的与西方国家大量的交往和交集。战争结束后便加入外交部的阿拉格希接受了国际关系和政治学的专业学术训练,并在后来前往英国磨练出了流利的英语——1996年在英国肯特大学马克思主义学者大卫·麦克莱伦教授的指导下获得了政治与政府博士学位。
2008年,他出任驻日本大使,直至2011年至2013年在外交部担任负责亚太事务的副外长。2013年温和改革派哈桑·鲁哈尼当选总统后,时任外交部长穆罕默德·贾瓦德·扎里夫聘请阿拉格希担任核问题谈判副手。
时隔11年后的2024年,同样的履历,另一种截然对立的解读也相当盛行。“阿拉格希的(外长)任命应被视为本地区紧张局势加剧之际的积极进展。”美国华盛顿智库史汀生中心8月12日刊发的评论文章写道,“除了他在国际事务和核谈判方面的长期经验外,他还拥有强大的‘(伊斯兰)革命’资历,如果伊朗在关键问题上做出让步,这可以部分保护他免受国内批评。”
英国《金融时报》的报道称,驻德黑兰的西方外交官和伊朗商界对阿拉格希的任命表示欢迎。他们表示,这是一个迹象,表明伊朗可能会采取更务实的态度来解决与西方的长期对峙,以期获得解除经济制裁。
阿拉格希被视为一位经验丰富的务实外交官,“阿拉格希是外交部最专业的外交官之一,享有很高的声誉。”伊朗前驻德国大使、2000年代初期的核问题谈判发言人侯赛因·穆萨维安(Hossein Mousavian)认为,“他与任何政治派别没有隶属关系,并受到大多数政治派别的尊重。”在扎里夫担任伊朗外长时,阿拉格希担任过负责法律和国际事务的副外长及负责政治事务的副外长等,在外交部是影响力仅次于扎里夫的官员。
被强硬派边缘化后曾专注健身
注册于英国的伊朗新闻网站“伊朗连线”近日发表的“阿拉格希其人”文章写道,阿拉格希通常被描述为安静、沉着,但有些不耐烦。他在回忆自己与西方国家特别是美国的核谈判经历时曾表示,“我很享受我们的这些会谈,享受一位伊斯兰共和国的外交官如何能够与美国方面进行谈判而不落空,最终实现我们的目标。”
伊朗前外长扎里夫 视觉中国 资料图
和前外长扎里夫一样,阿拉格希在2015年伊朗核问题谈判中扮演了关键角色。美国当时的谈判代表温迪·谢尔曼(Wendy Sherman)大使在2018年的回忆录中将阿拉格希形容为“钢铁般、坚定(和)冷静”,并且是核燃料循环细节方面的专家。2015年,伊朗与美国、英国、法国、俄罗斯、中国和德国达成伊核协议。但在2018年,美国特朗普政府单方面退出协议,随后重启并新增一系列对伊制裁措施。
2021年拜登政府上台寻求恢复该核协议后,阿拉格希率领伊朗谈判团在维也纳进行了多轮谈判。据报道,他当时已经准备好一份草案供签署。然而,正如鲁哈尼在2021年6月卸任后透露的那样,阿拉格希没有获得敲定协议的“权力”。
当时强硬派总统莱西当选,阿拉格希被与伊斯兰革命卫队关系密切且精通阿拉伯语的职业外交官阿卜杜拉希扬接替。报道称,在莱西担任总统期间,随着伊朗国际孤立加深以及相伴的强硬派更具主导权,阿拉格希发现自己越来越被边缘化。
从副外长职位上“隐退”后,阿拉格希专注于体育运动,加入了健身联盟组织。不过,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的外交政策顾问、前外交部长卡迈勒·哈拉齐还是将他任命为伊朗外交关系战略委员会秘书,这是最高领袖的顾问机构。
在新角色上,阿拉格希偶尔会与驻德黑兰的外国大使们会面,他一般都保持低调。然而,在以色列对伊朗驻叙利亚大马士革领事馆发动袭击后,阿拉格希出人意料地展现出强硬态度,表示伊朗可能会重新考虑其核理论,如果联合国重新恢复对伊朗实施制裁,伊朗可能会退出《核不扩散条约》(NPT),寻求发展核武器。
以“确保国家经济利益”为导向
外界认为,这位资深外交官出任外长即面临双重挑战,一方面要恢复与西方大国就解除经济制裁问题进行谈判,另一方面要应对与以色列的潜在对抗。
在8月12日的议会讲话中,阿拉格希概述了他对国际事务的优先事项,承诺采取“全面、积极和有效”的外交政策。他呼吁与欧洲国家建立基于“相互尊重”的关系并“管理”与美国的敌对关系。他敦促通过“目标导向”和认真的谈判“有尊严地”解除美国的制裁。
与许多其他伊朗官员类似,阿拉格希呼吁“继续与中国和俄罗斯保持牢固的关系,并扩大与印度、印尼、南非和巴西等新兴经济体的合作”。
据《德黑兰时报》8月12日报道,伊朗议会国家安全与外交政策委员会发言人雷扎伊(Ebrahim Rezaei)当天对外透露,在议会发言中,“阿拉格希强调了执行旨在解除(国际)制裁和保护国家利益的议会《战略行动法》的重要性,并声称该法应该指导(伊朗)与外国实体的谈判。”
报道进一步称,阿拉格希概述了伊朗外交政策领域的三个主要目标:促进国家利益、增强国家安全和地区影响力,以及维护和提升伊朗的国家尊严和地位。
伊朗议员法蒂14日援引阿拉格希的原话说,伊朗的外交政策应坚定地以“确保国家经济利益”为导向。“他声称经济外交的核心任务是通过创造机会、制定战略方向和消除国家在国际舞台上经济活动的障碍来促进与全球经济的交往。”法蒂说。
报道援引称,分析公司Kpler的数据显示,伊朗上个季度的石油销量增长了30%,推动其化石燃料出口达到五年来的最高水平。从2019年美国制裁后的每天40万桶增加到目前的每天超过150万桶。
华盛顿大学伊朗问题专家西纳·阿佐迪(Sina Azodi)认为,尽管阿拉格希在对美关系上采取了务实的态度,伊朗外长在制定外交政策方面的影响力有限,必须不断与该国的深层国家机构——尤其是伊斯兰革命卫队——打交道。扎里夫在2021年曾将这称为“外交与战场”之间的斗争。
扎里夫日前刚刚主动请辞负责战略事务的伊朗副总统一职,明确对19人新内阁名单未包括少数群体代表而感到失望,震惊朝野。不过,有分析人士认为,伊朗新政府日后还是可能安排他以其他身份和西方接触。
格鲁吉亚第比利斯欧洲大学国际关系学教授、中东问题专家阿夫达利安尼(Emil Avdaliani)日前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伊朗国内眼下盛行的看法是更激烈对抗西方。伊朗新总统佩泽希齐扬和他的盟友在多大程度上可以克服国内保守势力(带来的挑战),“可能性也非常微弱”。
“但这并不意味着保守势力不务实。”阿夫达利安尼认为,“我相信伊朗和西方国家会努力达成某种核协议,譬如有限协议,以帮助伊朗摆脱经济困境。”
即便在强硬派总统莱西时期,围绕核问题协议的谈判大门也并未完全关闭。2023年一度传出消息称,美国一直在悄然推进同伊朗的外交接触,就限制伊朗核项目、释放被囚美国公民等“非正式”协议进行磋商。
阿佐迪认为,如果哈梅内伊给予佩泽希齐扬认真谈判核问题协议的余地,阿拉格希将是这项工作的合适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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